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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夫妻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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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夫妻夜話

20 夫妻夜話

梁楚被朱寶珠認真的眼神盯得心煩意亂,張嘴欲言卻沒吐出一個字,頓了良久,不由得甩手朝梁太爺走去,走到一半又回頭看著臉色慘白的朱寶珠,語氣已經漸軟:“先去吃飯,忙一天了。”

梁楚隨梁太爺一並走向後院,朱寶珠心裏的大石頭放下。梁楚最後那一聲嘆息,是等著她去解釋全局。

朱寶珠提起裙角,慢悠悠追了上去。這事不說清楚日子沒法過了,她可受不了梁楚三天兩頭疑神疑鬼亂發脾氣。

下人將飯菜端進膳廳,梁舉人一家在前面鬧騰,梁楚一家三口很難得再次單獨用膳,滿桌豐盛佳肴全為他們準備,想怎麽吃怎麽吃,梁楚再不用因為一碗紅燒肉而和舉人一家幾個大男人搶得打架了。

梁楚今日提前回家,朱寶珠還沒好生看過他。眼下燭光搖曳,一家三口安靜無言,借著昏黃的燭燈,朱寶珠擡首仔細打量梁楚,不看不知道,這一看朱寶珠倒是寬心了,本以為離家遠出梁楚會過不好,倒沒想到他卻長壯實了幾分,看來外面的紅燒肉也沒少吃。

梁楚緘默不言,端起碗筷便悶悶扒飯,三兩下一碗米飯便見了底,隨即第二碗、第三碗,最後梁楚喝了半碗湯水,摸摸肚子悶聲道:“吃飽了。”一雙眼睛盯向朱寶珠,滿滿的全是情緒。

朱寶珠也道生吃飽了,便和梁楚同梁太爺告辭而去。

夫妻倆回到房裏,梁楚不輕不重關上紅木門,背抵在門上,靜靜看著不遠處的黑暗悠悠亮起一盞溫暖的燈火,閃爍的光芒投映在朱寶珠的臉上,原先蒼白的臉色倒是緩和了不少,呈現讓人熟悉且安心的顏色。趁此靜默,梁楚徹底平下心緒,細細回想這一整天的事。如果沒有城門前的憋屈挨餓,他想自己會載著滿腹好心情去梁記,然後即便看到朱寶珠和那個男人,也不會不問青紅皂白沖動責罵質問。寶珠,原本就不是那樣不懂規矩不守婦道的女人,她做什麽多數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是糊塗人。可是梁楚又不禁矛盾方才吵架時朱寶珠跳出來說的那番話,為了那個男人氣成那樣。要說寶珠對那人無意,不是特意袒護他,梁楚找不出理由說服自己去否認。

朱寶珠亦在彼此的沈默裏調理情緒,方才的鬧劇她本不應該介於其中。可是聽到那些人汙蔑蘇二少,太突然,猶如一道霹靂炸得她忘記收斂怒氣,頓時火氣便沖上來,滿腹皆是對梁舉人一家積存已久的怨氣。說白點,梁舉人一家會扯上蘇二少,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朱寶珠的牽連。幾個貪心女人奔去朱寶齋不小心遇上蘇二少,至此便起了心思,拉著朱寶珠要她說媒,朱寶珠心中厭惡鄙夷嚴詞拒絕此事。卻絲毫沒有想過她們會出這麽不要臉的糾纏方法。

那日蘇二少正因為她們是朱寶珠的家人,因此和顏悅色風度翩翩對她們有問必答,生怕表現不妥讓這家人看了朱寶珠的笑話。在絲毫不知情的蘇二少眼中,那群女人便是朱寶珠家中的長輩,怎能輕視。就沖著蘇二少和朱大哥的拜把關系,他也不能無禮。

朱寶珠暗想,於梁舉人一家這事上,蘇二少是無辜的。

而她,卻在從小到大長年累積的他人視線裏習慣了扮演一個角落裏毫不起眼的胖妞。就如她才六歲時被一個小流氓摸了屁股,她哭著狀告流氓的父母,人家的父母卻戳著她的胖臉狠狠鄙視:就你這醜鬼冬瓜樣送給我兒子也不會摸,小小年紀不學好胡言亂語……

六歲,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如何在時間長流裏行進,這一件如今想起來微不足道的兒時小事,這麽多年一直不曾忘記過,連同很多很多次的羞辱,一並刻骨深埋。

那樣的記憶本是該瀟灑甩掉,認識蘇二少,別離蘇二少以後,不知怎的又一骨碌統統翻湧上來,至此,再也難忘。

“相公,寶珠本想有些過往永遠藏在心間便好,亦如你我,誰人心裏都有不願提及的難堪。你不逼我,我也不迫你。可事到如今,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我那些難堪已經送到眼前被你瞧見,寶珠便坦白從寬,只望你日後能放下心中大石,相信寶珠一片誠心。”

朱寶珠就勢在桌前坐下,面色冷靜,敘述卻有些淩亂的往事紛沓吐出。記得的往事並不算多,亂七八糟的說完根本沒費多少時間,只是朱寶珠覺得特別長,長得以為天色已亮。再回首,桌上白燭不過燃了一小截,滴滴滾落的油脂凝聚成雪霜。

“三年前我心裏只有他,但如今,寶珠發誓對他沒有半點兒女私情。他每次來找我,我卻無法狠心回避拒絕,其中也許有我對他的殘念,只是要說我故意而為,不守婦道,寶珠難以接受。這便是我對你坦白的所有,連半點掩飾也沒有,你可信?至於他如今多番來找我,我想他是找人說話而已罷,他家有嬌妻,恩愛情深,相公大可不必擔心他於我如何。至於那個孩子更是和他沒有半點關系,那不過是個可憐的孤兒,我瞧他長得乖巧可愛,本只想抱回來餵養幾天,這孩子卻很粘人,每次喊我娘,我就不能狠心把他送走……這事我沒過問你是我的錯,相公若是不喜歡,寶珠便將他找個好人家送去,趁他現在年紀小。”

聽完朱寶珠所有的話,梁楚早就不知不覺裏消了氣。

左右想了幾番,仍然覺得有點胸悶。

梁楚連喝兩杯茶,空杯落下,心意已決:“寶珠,記住你是個女人,哪怕你長得和男人分不出彼此,那也是女人,不可能一起稱兄道弟勾肩搭背。何況寶珠你並非如此……就如我……從未覺得寶珠醜不堪言……你自己的皮相,又何必以為自己貌不驚人所以對身邊的男人不推不避?別人不相信有男人找你出墻,可你自己要時刻抱著警覺,如此才算對得起我。”

“你是我梁楚的妻子,我不想看到你和別的男人走得太近,說什麽理由我都無法完全原諒。除非你真不想跟我過了。”他看著她,前一刻霸道堅決,後一刻卻又恍惚落魄。

朱寶珠默不作聲,無言地點了頭。梁楚許過一生不納妾,她便可以許他一生相隨,從此安分守己。

說委屈嗎?並不委屈,這世上受盡委屈的女人算不上她的頭上。說懼他嗎?懼的,因為他是丈夫。

她甚至,是想謝他的,這麽一個男人,不在乎她是棄婦,不在乎她醜陋樣貌。許她自在主宰朱寶齋,許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許她當家管事,許她……除了不許她跟男人走得太近,他還有什麽不許?他許她的太多了,多得讓她快要忘記自己應以夫為重,以夫為天,隨性散漫不由滋生,忘了恪守婦道。因為和陌生男子多說了幾句話,多留意了幾個眼神便被謾罵狐媚子的女人從來都不缺少。她,多年前不幸在貌醜被蘇二少傷心。如今,她幸在貌醜才沒被扣上狐媚子的名號。不然,今日一事,怕不是梁楚想原諒便可原諒的,她早就被外面的汙言碎語給送上黃泉路。

幡然醒悟,才心驚自己的變化。

她從燭火那一頭擡首微微怔然的盯著對面的梁楚,一言不發。

她想,她嫁給梁楚以後,有點被縱然慣了。

梁楚皺眉,“看著我做甚?還有,外面的孩子我不想養,養大了不知是福是禍,還是早些送走了好。真喜歡小孩咱倆遲早要生幾個,你想你日後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到時候還能對收養的孩子不偏不頗一心一意?”

這話也是道理,朱寶珠一點就通。那孩子,還是送給無兒女的人家最合適不過。

“過幾日,我給他找個好人家。”朱寶珠沈吟嘆息。

至此梁楚便沒了話,滿意的點點頭起身往外走:“我去前頭看看,放心,我不會對姓蘇的如何,如果他真是無辜的。”他說完,扭頭便關上房門去了,那一扇合上的門意思鮮明:朱寶珠,你不準出去。

梁楚不是不可理喻不懂和緩僵局的莽漢,他甚至是容易對女人心軟的男人,只要沒有對不起他,他便願意瀟灑淡忘所有不快。對於朱寶珠他可以做到如此,對於身為男人且毫無好感的蘇二少,卻只有厭惡。朱寶珠的說辭是說她自己,梁楚笑她笨也好可憐也好遲鈍也好,他永遠不會告訴她一個男人接近一個女人,除了那點心思外,還能是什麽?哪怕那個女人曾經被他嫌棄過,哪怕那個女人已經為人婦。

蘇二少早就來了,卻因為沒見到朱寶珠而一直不大說話。只是一直堅定否認自己和小香兒有個什麽不軌的關系。他在疑惑,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麽忽然和自己扯上去,朱寶珠在這些梁家人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她也同意這種荒唐事?還是絲毫不知情。

面對一群女人的圍攻,蘇二少心不在焉。

直到梁楚出現,蘇二少直覺,以後想見朱寶珠,怕是難了。

“梁兄。”蘇二少微笑有禮。

梁楚同回一個微笑,拱手道:“不敢不敢,蘇兄乃梁某大舅子的結拜兄弟,說什麽這一聲‘兄’字也擔當不起,你還是喚我梁老爺好了。”

“那好,梁老爺。令妹這事與我無關,希望梁老爺明查。別說她腹中孩兒蘇某一無所知,令妹此人蘇某亦是頭回見。”蘇二少語氣淡然,絲毫不見被冤枉的慌亂。

梁楚十成相信,倒不是信蘇二少的人品,而是不信自家這些人。

“今日拖累蘇兄梁某實在抱歉,這都是家裏人糊塗,還望蘇兄不要見怪。宗寶,送蘇少爺回客棧。蘇兄慢走。”

蘇二少點頭,晃悠悠轉過身便要走。

二姨太著急的撲上去扯著嗓子嘶喊:“你不能走!你怎能如此瀟灑離去?你要是走了我便報官!”二姨太已經失去理智,歇斯底裏,難看得很。

梁楚嫌惡地捂住臉,覺得再外人面前丟人之極。

“報官是最好不過,蘇某也正想請衙門查查還蘇某一個清白,不然我家娘子追來可饒不了我,幾位奶奶便放過蘇某吧,蘇某有家室,不能憑白認一頂綠帽子帶回家丟祖宗的臉面。”蘇二少停下腳步無可奈何的推開二姨太,目光最後掃視一眼哭泣的小丫頭,嘆息道:“我想幾位奶奶也是誤會在下了,幾位不妨將家中上下男丁全部集合起來,好好盤查一番,孩子他爹是誰,定會水落石出。”蘇二少最後說完這些,拔腿飛奔,幾個跟頭便匆匆逃也。行走江湖好多年,怪事年年見,今年犯太歲。

安水,紅顏,往事,蝶戀花還是花戀蝶,情情愛愛,恩恩怨怨,有起總有落。錯過飛花漫天最美時節,回首已是涼秋冬來,彩蝶齊飛去,雙花已結果。念也罷,眷也罷,嘆一聲歲月如梭。

蘇二少一走,梁楚便喧聲召集家中所有男丁,不分老少。小香兒哭成了淚人,幾近暈厥。幾個女人大咧咧揪著梁楚叫罵,罵他沒有良心,罵他吃裏爬外,罵他是怕老婆的軟腳蝦。

嗡嗡作響的叫罵聲中一記耳光異常響亮,扇的便是興風作浪的二姨太,那張老臉頃刻紅腫,滿室無聲。

梁楚一聲不吭沖去賬房抽出幾張銀票出來狠狠砸在梁舉人的老臉上,砸地梁舉人雙眼犯暈:“拿著這些錢,帶著你家的祖宗們給我滾,我梁楚伺候不起這些老妖婦!”

梁舉人老臉通紅,面孔因激動而猙獰,做夢也沒想到區區一個梁楚會對自己這麽無禮。他是梁楚的長輩,他還是舉人啊!

梁楚豁出去了,一口唾沫吐在他面前,拿腳勒平了:“你是舉人,我是賤民。你可以不要臉,我可以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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